这一晚, 平静得不像话。
各门各派的人宿于峰顶，或幕天席地，或自设帐幕，吃食自理，互不交谈。
武林中从未有过如此正邪齐聚、却彼此之间目的各不相同、甚至互为仇敌的这种情形, 这些人相互间的仇怨, 简直有如一团乱麻, 难得理清。
敏锐如无花，早已看出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，在搅动着大乱。
“输了输了，又输你六子，还是该换祁钰来同你对弈，许能翻盘！”草堂之内, 六指先生拈着棋子, 摇头失笑。
无花淡淡道：“是先生心不在焉。”
六指先生也没多言，只将目光在窗外错落的篝火间放了少顷。好半晌, 他才忽然道：“听闻无花大师早年同那恶人谷的‘活人不医’交情匪浅，不知……”
无花顿了顿, 抬头, “先生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六指先生对他笑了笑, “这些年来，江湖正邪势力都各有消长, 自那‘四条眉毛’横空出世, 武林之中多少巨憝大恶都收敛锋芒, 避世不出。但今番如此阵仗，怕是黑白两道皆静极思动，安分不下去了……”
他正色道：“明日这山中吉凶难料，我虽不知你上山所图，却明白你与此间恩怨无关，如有意外，我想……让你带如歌下山去。”
无花似已料到他要说什么，闻言无奈摇了摇头，“他若不肯走，岂是我要带就能带走的？况且恶人谷亦是虎狼之地。”
六指先生微微一叹，“我一直知道，如歌身上藏着许多秘密。他那琴上的武功，我听七仙提过，却从未问过他来历……如歌有此技傍身，又聪慧过人，即便是恶人谷那样的地方，也一定不会吃亏。”
无花对此倒表示赞同，洛飞羽回恶人谷就跟回家似的。
“他若早几年拜入我门下，我必倾尽所能照拂他，只可惜缘分太晚，如今自身难保，怎好再令他多受磨难。”
无花道：“先生怎知明日定是大劫，不会是机遇呢？”
六指先生苦笑道：“这样的机遇未免太凶险了些。”他言罢，忽而又意会了些什么，好奇道：“咦？听大师所言，莫非大师上山另有他因？”
无花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优雅笑容，“佛曰，不可说。”
*
第二天，旭日东升，霞光万丈。
仙人峰顶，六指先生、碧玉生和铁铎上人坐在那古松下的大青石上，身边竹林七仙一字排开，或坐或立，洛飞羽负琴同韩玉霞随侍六指先生左右，吕麟倒还被无花勒令躲在草屋里。
他们这边是一派气定神闲，对面的各门各派，可就剑拔弩张多了。
烈火祖师一看见洛飞羽，眼底就升起志在必得的狠戾和卑鄙之色。洛飞羽对他全无好感，若非知道无花早将他来历摸了个底朝天，备了份“大礼”给他，洛飞羽早就喊这西域佬出来走两招了。
上山最晚的是那火凤仙姑，她为金鞭韩逊所伤，靠着灵丹妙药才勉强在两个月内恢复。她杀了吕腾空的夫人，又杀了韩逊，是这场纠葛的关键人物。
是以，在她抵达仙人峰后，各方势力之间微妙的对峙平衡瞬间就被打破。
韩玉霞一瞧见她，没忍住脱口道：“师父！”但刚喊完，她立刻又陷入纠结，又敬又恨，欲言又止。
火凤仙姑凤眸一抬，见韩玉霞站在六指先生身边，还以为她被挟持，脸色微变。
“阿霞！你怎么……”
她视韩玉霞如亲女儿，见她竟被“擒住”，当即骂道：“难怪阿红说未曾见有人带我的烈火锁心轮上飞燕门求助，原来竟被你们这群贼子钻了空子！快放了阿霞！”
洛飞羽白她一眼：“她自己有手有脚，行动自如，何须我们来放？”
韩玉霞看着师父，眼眶渐红，金鞭也慢慢攥紧了，杀父仇人就在眼前，她忍不住质问道：“师……我总算见着你了，你说！我爹是不是你杀的！”
火凤仙姑全身一震，不可置信道：“什么？”
韩玉霞含泪走上前，大喝道：“我爹是不是你杀的！”
火凤仙姑身体晃了晃，口中喃喃：“死了……？韩逊他死了……？”
她脸上血色褪尽，好像大受打击，飞燕门掌门丘君素连忙扶住她，急道：“丫头，你怎么这般对你师父说话！”
丘君素同火凤仙姑情谊深厚，多年来始终以她不在飞燕门为憾，火凤仙姑之于飞燕门，就如小七之于七秀坊。丘君素此番出山，正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下她。
对面那青城派的银冠道人闻言眉头猛地一皱，也匆匆带人凑过来，“韩丫头，怎么回事，你爹死了？！”
韩玉霞认得银冠道人，他同韩逊情同兄弟，二人合称“金鞭银冠”，韩玉霞看到他，就如找到了依靠。她忍着眼泪，对银冠道人拜道：“是月余前的事……我爹惨死虎丘塔上，尚未传开……伯伯定要为他讨回公道啊！”
“那是自然！”银冠道人立刻扶她起来，“你说是仙姑杀了你爹，这又是怎么回事？”
世人皆知，韩逊同火凤仙姑早年是一对情侣，因年轻时吵架，赌气分开，韩逊又在父母逼迫下娶了妻，这才有了一双儿女。后来韩逊妻子病逝，火凤仙姑也看开了当年的事，与他冰释前嫌，还收了韩玉霞为徒。
这两人虽无夫妻之实，情意却更胜夫妻。要说火凤仙姑会杀韩逊，那是谁都不肯信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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