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处与世隔绝、尚不为人所知的铁矿, 对现在的杨应龙的意义，超绝非凡。
土司势力再庞大，终归还是要同朝廷虚与委蛇，杨应龙这些年建海龙屯、扩充军力, 虽然都是赶在哄皇帝开心的时候提，但总这么受制于人，多少有些束手束脚。
有铁就有军备, 而民间的矿脉官府那里多有记录, 矿税也是笔不小的数目，这开销若能省下来, 做得神不知鬼不觉……杨氏雄起之日，指日可待。
他堂堂播州土司，日理万机，忙得脚不沾地, 发现矿脉过个几年再汇报朝廷，播州境内谁敢多嘴。
杨应龙大笑起来，“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, 看来连老天都在帮我。”
杨兆龙提醒他：“不过，登记造册是官府那边的事，重安司的知府……是张家的人。”
“百足之虫, 死而不僵, ”杨应龙冷嘲一声, “张熹前段时间还想参我一本, 被我的人截了下来。张家才受大挫, 他巴不得招揽山民归附，重振张家的势力。”
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，问：“盘龙谷山民有多少人？”
杨兆龙想了想答：“粗略估计有数百。”
杨应龙忽而展颜，“也好，你将消息散布出去，说盘龙谷山民想迁居下山，拟将他们从余庆、黄平、草塘几司中分出土地来安置。但铁矿之事务切记严格保密。”
山民入籍之事由张家的人负责，安置却要占用其他家族的土地，张家半点亏不吃，六姓对张家必生不满。
再者，盘龙谷山民一下山就侵害七姓氏族的利益，按七姓一贯作风，多半会趁山民们还未立足脚跟，就合起伙来将他们赶走。
“将军是想试试他们的实力？”
杨应龙笑道：“摸清实力是一方面。盘龙谷山民毕竟与世隔绝、没受过教化，就算归附于我，难免不会成为张家那样的鱼刺。若七姓同他们斗个两败俱伤，我再向这些山民施以恩惠，保下他们，他们自然更加诚心听我的话，且不会与七姓同流。”
杨兆龙疑道：“那万一……苍云寨没顶住呢？”
杨应龙面不改色：“被灭了不是更好？这样天下知道谷中有矿的人，就只有我们了。盘龙谷没了主人，矿脉还不是囊中之物。”
杨兆龙这才明白过来，绝口称赞：“将军高明！”
盘龙谷的自然屏障更胜海龙屯，且深入群山，极难发现，等此地的山民迁出寨子，还能作为一处不错的秘密练兵之所，杨应龙很是中意。
可他哪知道盘龙谷山民的真正身份，更不会清楚山民们主动联络重安司，根本是给他下了个套。
他为自己的安排沾沾自喜，只觉盘龙谷唾手可得。
然而，随着去找茬的各家土司被揍得满头包的消息一条接一条传过来，杨应龙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。
苍云寨果如杨兆龙所描述的那般凶悍，但五司七姓亦非小家族，竟然会被区区几百山民胖揍到灰头土脸……苍云寨的山民难道人人都一个能打十个？？
杨兆龙为他解释：“我们伪装成普通苗民接触了寨中人，发现他们的武器同那刀映雪十分相似。”
杨应龙神色一凝。
“据说他们这一支的首领是大理百夷遗民，所以才会使苍雪刀和云城盾。”
杨应龙现在听到百夷两个字就心肌梗塞，刀映雪当日背叛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，他一点儿都不想听到任何和百夷、苍雪刀有关的消息。
“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巧合过头了……”他多疑的心思又不禁作祟。
杨兆龙道：“我们的人已确认过，寨子里的确都是生面孔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，背景清白。且除了寨主外，其他人对盾刀的使用都比较粗浅，群战威力倒是不凡，单打独斗却不足为虑。事实上，七姓去找他们麻烦，他们也并非没有损伤。我按大哥的指示拉拢他们，获取他们信任后，他们才将谷内伤情告知。”
他犹豫着斟酌话语：“就是经过七姓这么一闹，他们好像有点不想下山了……”
杨应龙眉头紧锁，烦躁道：“盘龙谷是他们想下就下、不想下就不下的吗？既然都决定分山下一杯羹，就别想着还能安居桃花源！”
他话音刚落，忽然就想到什么，眉头一挑看向杨兆龙，“他们是否有提什么条件？”
杨兆龙立刻道：“是。为撵走七姓找茬的人，山民如今需要不少伤药，可惜谷内常年与世隔绝、十分贫穷，他们没有那么多现银去山下买药……”
杨应龙狞笑道：“这寨主倒是个聪明人，知道我想拉拢他们，就投我所好来与我谈交易。”
“那位寨主还说……”杨兆龙吞吞吐吐，有些忐忑。
“说什么？”
杨兆龙道：“她说他们那矿洞简陋，十分危险，若将军需要铁器，恐要先花钱将矿洞修缮一番……而且将军管不好手下的人，给她造成了损失，他们寨子里人的医药钱，于情于理也本该您出。”
“……”杨应龙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，“本将军看起来很像那种人傻钱多的土财主吗？穷山恶水出刁民！她讹钱都讹到我头上来了？！”
“大哥息怒！”杨兆龙满头大汗，“可是……中原话说‘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’，那矿早晚要开……若想将之为己所用，这钱……早出晚出，也还是我们出，没什么差别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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