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露出了多少年来不曾出现在脸上的难过，抑郁地望着禾麦。
那眼中的神色，既是懊悔，也是心疼，更有怜惜。
“因为你爹的事情而连累到你，是我的不对。但我从始至终，没有想将你拉下水，害你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，对不住。”
禾麦怔了一下，却并不领他的情，杏眼圆睁，“少在这里假惺惺的！你害我爹害的那么惨，在我这里装什么无辜好人！”
“我没有卖惨，我只是……觉得很对不起你。”燕承苦笑着望向禾麦，眼里充满怅然若失之意。
上一次见到禾麦，是北疆奸细偷潜入白夜城，他不知道，那是让他同禾麦不复相见的最后一面。
那时燕承身上的任务是带着兵马绕后袭击北疆军，在离开军营之前，禾麦从内帐里跑来，非要将自己绣的一个荷包给他。
禾麦的女工不怎么样，这是全军营的人都知道的一个秘密。
燕承接过荷包，看着上面惨不忍睹的绣工，却很感动。
“一定要偷袭成功，一定要好好地回来。”禾麦告诉他，“白夜城外的槐树开花了，等你回来，咱们去采槐花，回来我给你们包饺子！”
燕承那时记得他笑的很开心，话也无比的坚定。
他告诉禾麦，他一定会好好的回来，一定回来同她摘槐花、吃饺子。
可他偷袭成功，拿下了敌军将领的人头回来之后，却得到师母钟相思重伤，禾麦不知所踪的消息。
他发了疯一样的去找禾麦，可最后却被燕行关了起来。
“麦儿死了！从此之后，这世上没有你的小师妹！”
这句话如梦魇一样折磨了燕承一千多个夜晚。
四五年的夜晚，他几乎每一天都能梦到小师妹的身影。
如今……
他们终于相见。
燕承，已经不是昔日军营中骁勇善战、出类拔萃的少年，他已一举成为了能够代替燕行，驻守边疆的燕将军。
姓虽未改，可本心已非当年了。
而令他失望、难过，甚至有些郁结的是，他的小师妹，也不是当年活泼聪敏、胆大心细的小师妹了。
他看得到，禾麦眼里的自己，是陌生而丑陋的。
禾麦是用一种憎恨而厌弃的目光，恨恨地盯着自己，那仇恨的眼光还带着一点猩红的颜色，将燕承灼的体无完肤。
“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。”燕承静静地说，“可我还记得你，这就足够了。”
幸好她不记得他，这倒也是一件好事。
如果她记忆中，聪锐正义的师兄成了今日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奸贼，恐怕他还要更难过一些的。
只是……
他多期望着，能从禾麦的口中，再一次听到她喊自己师兄啊……
禾麦接下去的动作让他更加心凉如冰。
禾麦漠然地听他说了这几句话，忽然出手，死死的扼住燕承的喉咙。
她眼里闪着的恨意极盛，手中所用的力气太大以致浑身发抖，这举动几乎将她整个人往沼泽下拉去。
“有你这种祸害在大周，怪不得朝廷内忧外患！”禾麦厉声痛斥，“你就应当去死！去死！才能让朝廷太平下来！”
身陷的沼泽如同一头吃人的巨兽，将两个挣扎不开的人死命向沼泽底拉去。
沼泽已经吸附到禾麦的肩颈了，可她还是动作不停，那狠厉决然的模样，分明是不杀燕承不罢休。
燕承眼看着禾麦愈发地向下坠落，他顾不得喉咙间越来越近的桎梏，哑声喊道：“麦儿、别动、别动！！！”
“如果你去死就能让我爹娘和六郎慕禾过上太平的日子，那我宁愿和你同归于尽！！！”禾麦大吼道，手中又用了三分力气。
燕承恍惚地看着眼前禾麦的脸，想起回忆里的禾麦模样清丽可人，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艳，而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、赏心悦目的亭亭玉立。
现在的她，眉眼较之几年前长开了不少，但大抵还是个年轻的姑娘，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。
她的脸庞依旧是白皙的，眼里的瞳仁依旧是墨的发亮的，就连她唇角使力时皱起的弧度，与年少时练功时的样子，所差无几。
燕承忽然想，无论他们之间有怎样的误会，无论他在禾麦的眼中是怎样的不齿，无论她有多恨他……
但禾麦，永远都是他记忆中的小师妹，他最疼爱的麦儿啊。
他是做师兄的，说过要一辈子照顾小师妹的话，男人的话，不能不作数……
燕承几乎无法呼吸，脖子上与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的吓人，可即便如此，他还是死命地从怀里拿出了绳子，甩在了岸边凸起的一块石头上。
“握住、握住绳子，麦儿……”他哑着嗓子说。
禾麦双眼猩红，想起因为燕承的诬陷使他们一家人逃亡分离的事情，就恨不能与他玉石俱焚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绳子！
燕承将绳子死死地缠住禾麦的手，已经感觉一片眩晕袭来，就要支撑不住……
沼泽已经吸附到禾麦的下颌，巨大的吸力让腹腔剧痛不已，禾麦也快要支撑不住了。
就在两人都要被这片沼泽侵吞的时候，远处突然飞奔来一人一马，一眼看到沼泽里的情景——
“禾麦！！！”
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，禾麦的眼睛被巨大的吸力吸的睁不开，只有在沼泽上面的手指微微勾动了一下。
随即，她彻底失去了意识……
……
……
“混账东西，你眼睛瞎了，不认识那女人什么样子了吗！？”
一声斥骂伴随着耳光，哨子恐惧地跪了下去，“大小姐，属下眼拙，只看到这身衣裳那女人曾经穿过……”
“你抓人只看衣裳，不看脸？”许灼芙森然地盯着哨子问。
哨子不住地磕着头，“属下该死，办事不利，请大小姐责罚！”
许灼芙眯眼瞧着床榻上陷入昏迷的女人，心中气不打一处来。
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女人，坏了她的好事！
此时，若燕承那边得手还好，若不得手……
被那女人给跑了去，再想捉，时间不够，他们人又跑到西郊，便更是难上加难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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